今夕知何處
于是,放浪了自己。整日流連花街柳巷,夜夜笙歌。 軟玉溫香擁在懷,醇酒佳肴融在口,卻不能消掉我半分輕愁。心里有了一個她,再美的佳麗看在眼中都似無鹽。 縱然難覓花解語,可尋萱草以忘憂。這句話聽在我的耳中,是個笑話。
昨夜,我又喝了個酩酊大醉。半夢半醒之際,聽得外頭人聲喧嘩,鼓樂震天。 掀窗一望,見洞庭湖畔人潮如涌,岸邊泊著一艘花船,紅舷綠舫,雕龍畫鳳,裝飾得花團(tuán)錦簇,富麗堂皇。
我喚來店小二,相詢何事如此盛大? 小二一臉地驚疑:“客官司并非本土人?連岳陽城中一年一度的盛會也不知曉。這是在迎湘夫人呢。世代沿襲下來,也不知有多少年了! “誰是湘夫人?” “湘夫人不是凡人,她和湘君,是傳說中的一對愛神。” “那怎么個迎法?”我追問不休。 “每年在城中選取一個正當(dāng)二八佳年的美貌女子,同年齡的俊美少年扮成一對神仙眷侶,坐花船載歌載舞,沿岸游湖。聽說今年請來扮湘夫人的是秦員外的女兒秦采桑,那可真是個美人呢!”小二臉上一臉神往。
我急急奔赴湖邊而去。 此等盛況,豈能錯失。怪不得,歷年清修,每逢此時,洞庭湖底必是嘈雜萬分?傆心囚~精蛇怪們紛紛出洞,趕去看熱鬧。 我卻是不曾動過心,之前五百年,的確心無塵埃,潛心修行。要怪只怪那無邊春夢,攪得我不能安生。
湖邊笑語喧嘩,萬頭攢動。人們競相涌上來,以期一睹湘夫人扮演者的芳容。我略施小術(shù),輕輕松松游走人叢中,瞬間已到前頭。 只見一對盛裝男女相偕立于船首。男的白衣勝雪,豐神俊逸。女的綠裙委地,紅巾裹肩,滿頭珠翠,映得一張俏臉艷若桃李。細(xì)看那眉眼,竟是秦府里頭我念念不忘的綠衣女子。原來,小二口中的秦采桑便是她呀。果真是名如其人,一般地灑逸出塵。 細(xì)想便也釋然,以她的盛世容姿,自然是城中翹楚,湘夫人一角,舍她其誰?
花船沿湖畔緩慢行進(jìn),岸上眾人逐船隨行。忽聽得一聲炮響,有人宣布吉時已到。剎時,侍坐在船舷兩側(cè)的樂手聞聲而動。一時間,笙蕭齊鳴,琴瑟合歡,煞是熱鬧。 立于船首的“湘君”手按排蕭,娓娓吹奏。“湘夫人”水袖輕甩,婷婷而舞。 極目遠(yuǎn)眺,但見湖上碧水共天,煙靄蒼茫,湖邊丹桂飄香,杜蘅吐芳,如臨仙界般幻美。 此一番景象,仿佛似曾相識,卻又記不得何年何昔,有此一遇。
浮生千重變
良辰美景奈何天。不過片刻工夫,風(fēng)云為之變色。麗日晴空眨眼間陰云沉積,風(fēng)聲緊嘯。湖水一反先前的靜好澄澈,變得洶涌和渾濁。 浪頭一個接一個地打來,花船在風(fēng)浪中劇烈搖擺。船上一干人等尖叫哭嚎,岸邊眾人也紛紛嚇得四散開去。 我心中大惑。知道此種異象,有違天常,定是有妖孽尋機(jī)生事,只是不知是何精怪,竟然有此等法力,可以遮天蔽日,揚(yáng)風(fēng)撼波。
未及我想透,一個巨浪打過來,拍岸擊起丈高水花,船身幾欲傾覆,耳邊聽得一聲尖叫,扮演湘夫人的女子已被震落水中。 水流如渦,瞬間便將她卷得蹤影全無。眾人齊齊呆了,包括我在內(nèi)。情勢變化,不在意料之中,便反應(yīng)不過來。 岸上一老嫗放聲哀嚎:“桑兒,桑兒……”一時間哭聲大作,小兒喚姐姐,丫環(huán)喚小姐。一老者,想來定是秦員外,面向眾人高聲叫道:“哪位懂水性的好漢能救我女兒上來,我重重有賞。”
岳陽城中,大部分人世代以捕魚為營生,精通水性之人無數(shù)。但因見情形如此兇險,無一人敢應(yīng)聲站出來。再拖下去,只怕秦采桑性命不保。 我當(dāng)下不做別想,縱身躍入湖中。 湖底暗潮洶涌,水勢湍急,水草糾結(jié)。如若換了常人,自是無法在這樣的水域中行進(jìn)。 終于看到采桑,躺在湖底密密的水藻中間,生死未卜。
我托起她的身子,浮出水面。 懷中的女子,雙目緊閉,伸指探她鼻端,氣若游絲,命懸一線。 她身上的羅衣沾水后薄綃輕透,寬大的水袖已裂,玉臂裸裎。我赫然瞥見,一朵血色牡丹綻放在她肘間,灼灼其華,刺痛了我的眼。
這朵牡丹……這朵牡丹…… 舊夢驚回,那甩袖而舞的女伶肘間,同樣刺著這樣一朵牡丹,嫣紅如鮮,如是嬌艷。 夢中的女伶是誰?懷中的女子是誰?兩者之間,有何關(guān)聯(lián)? 回憶跟采桑初遇,她的聲音,我似曾相識。她扮湘夫人在船首翩然起舞,美妙身姿,我似曾相識。再有這朵牡丹,如某種征兆,這一切的一切,究竟想說明什么?
當(dāng)夜,帶著滿腹疑惑,我潛入深深的湖底,去尋覓萬年龜精長珂,請求他給我明示。 長珂于亢長睡眠中被我叨擾。聽我細(xì)述詳情之后瞇眼捻須,掐指一算,道:“照卦相所示,是前生余孽未了啊。前世,你與一女子共結(jié)秦晉之好。彼時,你們靠打魚為生,家境清苦,但是夫妻恩愛,旁人無不艷羨。
只是一日,你身染怪疾,多方求醫(yī)皆無效。你的娘子聽人說,洞庭湖南面有一種三腮烏魚,食了可救你的命,便瞞著你下湖捕撈。不曾想,半途遭遇風(fēng)暴,葬身湖底。 你得知后,哀慟之余遷怒旁物,投了大量毒藥于湖水中,自己也投湖自盡。不一日,滿湖魚蝦便浮尸水面,其狀慘不忍睹
你因荼毒生靈,按陰間戒律,永世不得為人,下世被罰做了湖中一尾烏魚。天神念在你鶼鰈情深,又賜了你五百年修行,命你于洞庭湖底潛心修煉。 忽忽百年,轉(zhuǎn)眼又是一世啊。”長珂撫須長嘆。
我躬身再問:“那名喚采桑的女子,跟我又有何關(guān)系?” “你們前世本是夫妻,現(xiàn)世舊精魂前來尋跡,意圖再續(xù)前緣。不過此一段是孽緣,你萬萬不可再接近她,否則不但修行盡廢,連身家性命都難保。切記,切記! 我不得其解,正待問個仔細(xì),長珂已返身入洞,不再搭理我
長珂一番話,如平地驚雷,道破我的前世今生。我心亂如麻,喜憂參半。 長珂是智者,天文地理,世間萬象,現(xiàn)世輪回都明示在他掌中,他的話不可不信。但此事關(guān)乎我切身利害,我又如何能夠置身事外?
未過半月,我已忍耐不住,我思念采桑幾欲成癡。那日救回她后,因急于找長珂,并未久留,也不知她現(xiàn)狀如何? 當(dāng)下不顧長珂警語,我再度上岸,化為人形,奔了岳陽城而去。
出處:藍(lán)色理想
責(zé)任編輯:blueheart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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